稗子不想结痂

末日三年,或者按官方的话来说,是新纪元年。


病房墙上破旧的电视机播报着宇宙空间站的发展进度,工程师们穿着笨重的制服从镜头走过,声音夹杂着电流,却走得很重,一步一步,把出音口的灰都震了出来,墙壁又开始脱落,抖下一层沙土。

哦,原来是又地震了。


手下有了点动静,你又把注意力转回到芝麻身上。芝麻是外婆交给你的孩子,三岁多一点,是紧急撤离时她在地下城口捡到的,那时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,外婆问了许多人,也找到了警察,都没法联系上孩子的父母,只当是海平面上涨时不幸被卷入了浪潮。


再后来,外婆走后,芝麻被交给了你,为了照顾好她,你托人帮忙搬到了最近的一座新城,那里医疗条件更好,许是可怜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带着个病殃殃的娃娃,你被分配到了一个比较好的住处,安静,且离诊所很近。


芝麻身体一直不好,地下城的环境一日不如一日,嘈杂的市井,昏黄的灯光,漫天尘埃,再加上地震频发,仅有的空气质量也变得越来越差,她的病也总是好不起来。白天除了凭自己的巧手帮居民们缝补点衣物,其他时候你基本都待在她床边照顾着。


最近有件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的事。526区要回来一位新住户,说是“回来”,不过是因为那位是从空间站回到地球的,当年末日降临时,各国联合起来共同寻求人类的去处,同所有科幻片中设想的一样,他们投尽人力物力财力,在最快的时间内建造起了一个联合空间站,不过,除了带上宇航员、工程师和数以百万计的生物种子之外,他们还造了一个方舟,邀请各行各界的人物入住其中,美其名曰要还原一个适宜所有人类生存的外空环境。


可你是知道的,一旦地球真正出现S级预警,这座方舟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脱离地球轨道,带上生物种子去实现建造人类新纪元的梦想。而所有地下城的平民百姓,不过如这日日震颤的尘埃一般,没有光的照耀,是连看都看不见的渺小存在,被抛弃、被冠之以为大局牺牲小我之名,只徒留等待,感受绝望的窒息和燃及肺腑的灼烧。


是啊,明明早被抛弃,却还妄想巴结着那些从上面回来的人。你掖了掖被角,起身想去倒点热水。说起水,地下城水源珍稀,平日里大家都得攒着用,看着姑娘们拿出逃进来时顺手塞的发圈耳钉鲜有地打扮着,你也匀了几口水的量,擦了擦脸,抠下凝成一块的泥土,从包里拿出碎了一条缝的镜子照了照,嘴唇干得起皮,脸色蜡黄暗沉,倒也没什么补救法,索性就这样算了。


听说回来的那位好像还是个艺术家,反正活一天是一天,闲来无事倒不如去见识见识,要有多高的地位和能力,亦或是财力,才能拿到一张踏上末日方舟的票。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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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入口本就狭窄,又被女孩儿们团团围住,是因为许久没有体验到追星的快乐吗,都纷纷往前挤,想走近看看这位能登上方舟之人,有何等天人之姿。芝麻今天精神好,你裹紧她身上的小床单搂在怀里,怕她被挤着不舒服,只远远地瞧着。


舱门打开又带起飞扬的尘土,你偏头捂了捂芝麻的口罩,取下几粒掉在肩上的墙皮。喧闹声戛然而止,在看清摘下头套之人的面庞后,又腾地热闹起来。“Jesse!Jesse!啊啊啊好帅啊!”“欢迎来到526区!”


你不够高,微微踮起脚尖也只能看见人群中显眼的橙黄色头发,有点泄气,“嘁,指不定是犯了事儿被遣返回来的呢……”

芝麻抓住你衣领的手微微一松,“姐姐和这个哥哥认识吗?”“嗯?不认识啊,为什么这么说?”“那我们也离近一点看看吧,其实……芝麻也很好奇外面的样子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
挪步到人群中间的过程中听见来人爽朗阳光的声线,他礼貌回应着大家的热情,委婉拒绝她们送的礼物,没有看见预想中凭身份地位摆架子,你也对他越发好奇起来。


直到先看见那双捧着培养皿的双手,里面是一棵小小的芽,被罩在玻璃罩里,享受着头顶人工打下的光。他的指节细长,不是很白,腕上是一根红绳,连接处串了一颗橙色的星星。没记错的话,属于你的那一根,那年海水灌入小镇时,为了跑回家带上妈妈的遗物,你被水流冲撞在果园栅栏上,手划到尖锐的刀锋,红绳被生生割断顺着水流漂远了,至今左手侧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。


那是外婆求来亲自编的。

只有你有,还有……他有。


是啊,橙发,红绳,熟悉的声线,该是他没错的。可你却不敢抬头确认,直到那人站至你身前,一些老套的久别重逢好像就要上演,思考着该怎么开口,他却先将培养皿举到芝麻眼前。


“小朋友喜欢吗?”

“喜……喜欢……它会长大吗?”

“当然会,只要每天多让它晒晒太阳,就会茁壮成长的!喏,大哥哥送给你,你帮我好好照顾它好不好?”

“好……谢谢大哥哥!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!”


没有看你,仍旧没有看你。

直到小芽被转交到芝麻怀里,他才礼貌性地望向你,点点头,碧绿的眼眸盛着独属于他的星光,只是,不一样的,里面没有惊喜,更没有所谓的热泪盈眶,全然是疏离,是陌生。

他不记得你了。


夏鸣星,不,现在该叫Jesse吧。他转过身,随即被簇拥着去往大家一同筹集物资为他准备的欢迎会,高高瘦瘦的,被挤在人群中间,耀眼夺目。

不知为何莫名松了口气,你移开目光低下头,声音怯懦,被喧闹的声浪挤进尘埃,如将死之人奄奄一息,又或是本就只为说给自己听。


“谢谢……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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