稗子不想结痂

我是夏鸣星。


最后一次从休眠舱醒来时,我已不记得任何事。我茫然地打开自己的储物柜,知道自己姓夏,还看到了父母执行任务前留下的信,他们说对不起,说不该带我上来,不该毁掉我的童年,却又说是无可奈何,他们必须这么做,希望我不要记恨他们。


说真的,我没什么感觉。毕竟连认识自己都需要从信息库里查找资料,以往的事情,又能记得多少呢。


地面都说方舟是建给权贵们逃生的飞船,紧要关头会丢弃地球飞往更深处的宇宙。殊不知,即便海平面上涨,海水倒灌导致世界人口少了近三分之一,联合国家仍无法在有限的时间内建造出另一个乘载数亿人的地球。


于是每一位“有幸”踏上方舟的乘客,都成为了压缩容器的实验品,被投放太空考察容器的可行性,为近7亿人寻求生机。与之相对的,太空环境和仪器本身的缺漏给实验者带去各种各样的影响,有的人丧失了正常人体形态,四肢蜷曲发生病变,有的人丢失了五感,有的人没了毛发……而我,不过是没了记忆。


一开始我便是如此想的,比起丢了性命,记不清过去的事情又有何重要。直到那日擦拭身体时无意发现腕上的红绳,从窗外望去,竟同那片粉色的星云那么像,我看到了地球,我对它该是有印象的,即便已然脱离了轨道变成了冰球,它曾经也应当是蓝色的。


心里萌生出强烈的愿望,我该回去看看,我必须回去看看。宇宙空间站给予每一位遭到损害的实验者去留的尊重,我乘着最近的一班信号接管器回到了地球。


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,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,若是翻完父亲留下的那本书自学修道,我说不准能看见她一身的死气。她脸色苍白,眼神黯淡,通常是没有光的,只有看见芝麻时才会开心地笑一笑。


芝麻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孩子,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自己应该保护她,她的身躯不该只被那么一截瘦得如柴般的手臂搂着,我应该做些什么,我没办法袖手旁观,就当是为了芝麻吧,我去到了医疗所帮忙。


可是她好像不太喜欢和我说话,她总是生气,我问到老家的事,问到她为什么孤身一人时,她都不会理我只是转头走掉,或许,她只是气我在方舟待过有过好日子吧,地面上的人不都是这么认为的吗。


大地震来临时,我第一时间赶到了诊所,发现病床上并没人,远远望见她踉踉跄跄地给芝麻穿戴装备,大步跑过去就把人捞上了自己的车,芝麻身体不好,我是为了她。


上了地面后,芝麻总是好奇地问这问那,精神好像都好了些,可她还是死气沉沉,不爱说话,更不爱笑,总是一个人盯着一处发呆,只有别人提到芝麻她才会从她的世界里醒来。


其实芝麻走时,她就掉了几滴眼泪,只是无声地跪在冰面上望了一会儿,就上了车跟我走了。甚至还没有那次我问她,芝麻说她外婆做东西很好吃,问她外婆做的绿豆冰沙是什么味道时哭得厉害,她只是掉眼泪,不愿出声,咬住自己的手,也不肯抬头看我一眼,是想家了吗,我不该这么问的。


我以为,她会坚持下去,至少在这末日,定会明白活着的可贵,可她按得那么义无反顾,明明新的希望就在眼前,我马上就能带她去新的地下城生活,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帮助她振作起来,可她不愿意。


收拾她的遗物时在背包里拿出了那株草,即便见证了两个女孩的离开,它来到了更温暖的环境,还是长得越来越快。隔层的拉链没有拉严,我掏出了一张相片,是她和一位老人的合照,那应该就是她们的外婆吧,只是女孩的手腕上,有一串,那么眼熟的红绳,就好像,我曾为了拥有这串连接处是汤圆形状的和谁争抢过一番,奇怪,不过是圆形的,我怎么会觉得是汤圆呢。


我过去总有些不明所以的孤勇,比如去到她们身边,靠近她满身的刺。可是她们走后,所有的勇气一泄而尽,即便如何忙碌起来,心里都闷闷的,特别难受。


其实那些奇怪的瞬间和发自本能的直觉暗示过我很多次,她该是不同的那个人,该是知道我一部分过去的人,可惜,这个世界上记得那段时光的人,都走了,是宇宙对我的惩罚吗,忘掉了所有,然后被我的傲慢和忽视拖累,再也没办法找回来。


谁是谁的末日,谁又是谁的方舟。


我后来问过许多星星,却没有一颗给过我答案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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